(通讯员:刘刚)王树林是我院首届计算机及应用专业的本科毕业生,他1989年毕业后参军入伍了一段时间,2000年转业到湖南大学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从事科研与教学工作。主要讲授软件工程、分布式数据库原理、计算机组成原理、计算理论、形式语言与自动机理论、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生物信息学基础、形式语言与自动机理论、离散数学等计算机相关课程。
王树林校友本科毕业之后参军入伍来到位于新疆马兰的中国核武器试验基地工作。经历了三个月的严格军事训练后,他下到基层连队体验九个月的战士生活,与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每天在戈壁艰苦的环境里进行着紧张繁忙的工作,全程参加了某代号的地下核武器试验建井任务,从事核武器试验的安全保障技术研究与核试验数据处理工作,期间获得部委级科研进步奖5项。
近些年来,王树林校友在国内外有影响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五十余篇科研论文,同时,他担任《新一代信息技术》杂志的编委,主持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3项,并主持完成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课题1项。2013年与李肯立教授等合作申报了湖南省自然科学基金二等奖项目《可扩展高性能计算的若干基础理论与方法》;2018年与彭绍亮教授和李肯立教授等进一步合作申报了CCF自然科学二等奖《基于超算的精准医学技术研究》;2019年参与制定了《智能医疗影像辅助诊断系统技术要求和测试评价方法》行业标准,该标准规定了计算机视觉领域的智能医疗影像辅助诊断系统的基本功能结构和要求、影像数据要求和临床测试评价方法等。目前主要从事生物医学大数据的挖掘与分析研究。
下面,就让我们随着王树林校友的讲述,一起走进那段参加核试验的苦难而辉煌的岁月。
见证“两弹一星”精神的形成
人生过半,总有些许美好回忆萦绕内心深处,就像深藏百年的窖酒,优雅醇美,愈久弥香。时光仿佛回到不平凡的1989年,刚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本科毕业的我,带着同学与亲人的嘱托,带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理想,直奔新疆马兰核武器试验基地,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初来乍到,还有些青涩,但适应很快,因为就读地大期间,施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早已听惯了起床军号和熄灯号声。也没有觉得马兰有多么艰苦,因为地大的野外地质实习锻炼了我吃苦耐劳的品格,培养了我坚忍不拔的毅力。
要想成为一名合格军人,首先需要接受三个月的严格军事训练。幸运的是,我们的军训是在一座名叫红山的天山峡谷中进行的,并且是这里进行的最后一批大学生军训。红山因这里的岩石呈赭红色而得名,是当年中国“两弹”试验基地的指挥中心(司令部和研究所)所在地,两弹元勋程开甲、全军挂像英模林俊德就曾在这里生活与工作,然而两年前司令部和研究所都已经搬迁离开了这里,空留的许多房屋成了当地牧民牛羊的居所。军训虽然辛苦但更有趣味,齐步走、正步走和跑步都得从头学,从头练,“一步一动”好认真。半自动步枪、冲锋枪和手枪都真枪实弹地操练,还真真切切地扔过一颗手榴弹。长途野外拉练到原始森林、夜晚紧急集合累到精疲力竭,都镌刻在记忆的深处,回味无穷。红山的山顶上有块“成精”的岩石,非常像一个蹲坐的蛤蟆,故称蛤蟆山。蛤蟆山下,我们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一、二、三、四”数得一清二楚。我们的正步踢得铿锵有力,山谷回荡冲云霄。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即将结束,检验训练成效的最好方式自然是阅兵仪式,接受基地司令员的检阅。我们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在检阅中夺得最好的成绩。“同志们好”,“首长好”,“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那阵势至今难忘。在空旷的峡谷“小平原”上,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为人民服务”,和着山谷回音,那声音绕着高高的雪峰山尖传得很远很远,消融在蓝天白云之中,真有那种余音绕梁的感觉。
三个月的军训很快结束,我们还要下到基层连队体验九个月的战士生活,与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革命军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被分配到钻井大队六队二排六班。钻井大队是一个团职单位,负责竖井核试验的钻井与建井任务,而六队是一个营职单位,约有一百多人。来到六队报到时正值数九寒天,1990年的钟声刚刚敲过,整个六队从上到下就开始为春季三月份进场施工而努力备战。主要学习如何建井施工、如何下放石油套管并安装电缆卡瓦、如何浇筑混凝土、如何配合技术人员安装测试钢架、如何进行测试钢架预吊装以及井筒回填等,由经验丰富的、参加过多次核试验任务的老志愿兵授课。在这些老志愿兵面前,我们在学校里学习的那点理论知识实在是微乎其微,没有这些志愿兵传授的实践技能知识管用。逐渐地,心里对场区生活和场区施工有了一点期许,期望看到那颗氢弹长什么样、施工现场又是怎样一副画面?
转眼到了三月份,马兰的气候开始变暖,柳树也开始变绿。我所在的二排作为先头部队乘坐一辆大卡车挺进二百公里开外的某处地下核武器试验场。临行前一天,我们用砖砌的方式把营房的所有窗户都封住,像是出远门的样子。大卡车沿着大戈壁上的一条柏油马路前行,行进一百多公里没有看到一个人,路过一个叫六公里的地方时,感觉那里似乎有点繁华,房屋成排连成片,但都是灰蒙蒙的,没有树木,像是远古时代遗留下的古城。然而那却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大卡车继续前行,直到没有前行的道路,终于停了下来。跳下车,我们异常地兴奋,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人烟,地上都是石头,偶尔能见到几根杂草。高耸的塔架下有一口竖井。站在井口边,望着黑洞洞的井有一种恐怖感萦绕心头,心里暗想,我们就要在这里为这口竖井施工半年多时间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一颗氢弹送到井底,然后再用水泥和沙石把这口井回填完毕就算完成任务。
放眼望去,茫茫戈壁,感觉好像到了月球上,好一个大漠孤烟直。不远处耸立着一个巨型门框,好像凯旋门一样,门框两边挂着一副至今都非常出名的对联,“举杯邀月,恕儿郎无情无义无孝;献身国防,为祖国尽心尽力尽忠。”横批是“忠孝难两全”。老一代革命家的精神更加可贵,他们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他们的青春就这样无私地留在了大漠戈壁。向东望去,还有一个塔架耸立在地平线上,那是一处核试验现场,计划五月份试爆。向南望去,远处呈现的是一个钻井平台,那是另一处千米井,正在日夜兼程,加紧施工。
那种一望无际的大漠戈壁刚刚给我们带来点壮美的景象,就很快被一种焦虑感冲淡了。晚上睡哪里?我们开始搭建帐篷,埋锅做饭,为后续部队的到达做好准备。干好革命也要先生存下来,可是过了两天就感觉到肚子不适应了,后来才知道这里的水都是咸水。即便是咸水,也是从五十多公里开外的地方拉过来的。夜晚的戈壁特别的安静,没有一丁点声音,只有天上的星星格外的明亮。尽管已是阳历三月份了,但戈壁的夜晚依然非常寒冷。住在帐篷里,晚上睡觉时头在被子外面,可是早晨醒来时头已在被子里面了。不是我要做缩头乌龟,而是天性使然。
每天的工作是紧张与繁忙的,打眼放炮,搬运砂石,修建工棚,疏离信号电缆,帮助科学家们传递零部件,组装测试钢架,采用重锤击打钢钎破碎岩石等等,忙的时候需要三班倒,就这样一直工作到八月中旬,任务才结束。期间,我们六队全体人员为避免核爆试验所造成的核辐射伤害,主动撤到六公里后勤驻地,一个星期后才从六公里再次返回到试验场。八月的戈壁异常炎热,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大地,好像岩石都在燃烧。更可气的是戈壁的雨水,大家以为戈壁滩不下雨,不是这样的,总会下几场雨的,一下雨就坏事,因为我们的帐篷漏雨,睡不好觉。我们的领导经常宣传:我们用了美国十分之一的钱就搞出了原子弹,殊不知是因为我们的战士住在漏雨的帐篷,吃着简单的饭菜,乘坐的是大卡车,喝的是咸水,拿着微薄的津贴,就这样把原子弹试验搞成功了!在与战士们相处的日子里,我越发觉得战士们异常可爱,面临危险时他们总是冲在最前面,面临挑战时他们总有一种不服输的精气神。我们的工作是高度机密的,不准与外界联系,我的父母以为我失踪了,还写信到部队寻找我。
军营是男人的世界,特别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深处,一到夜晚,就这么一百多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厌烦了。所以到了白天,当有女军官或是女科学家来到井口安装他们的测试仪器时,这些女军官们就成了戈壁滩上的一道亮丽风景线。这些男战士们就像有人指挥一样会把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这些女军官身上,看得这些女人们很不好意思,个个低下了头。还有些兴奋的战士开始大呼小叫,瞎起哄,然后就会遭到排长的大声训斥,“起什么哄,干活去!“
建井施工任务接近尾声时,钻探大队的大型钻井取样车便杀气腾腾地开进了施工现场,架起小井架就开钻,钻出几十米深的预留井,以备核爆后在此预留井的基础上进一步掘进到核爆炸的爆心,钻取出期望的样品。我们的建井任务一结束就立即撤场,撤场时还必须把地面所有的人工建筑全部清理干净,免得天上的卫星监视到这里。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尘埃。我们仍然是乘坐大卡车回到马兰驻地的,这种待遇已经很好了。车辆一进入马兰,那种稍微湿润一点的、带有泥土清香的空气顿时让我心旷神怡,这种湿润的空气太久违了!马兰的绿色太好看了,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绿色植物了,一片绿叶都会让我的内心激动很久,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描述当时那种见到绿色植物的感受!回到马兰后的第二天,远处传来一个地震波,我们知道那就是我们所建的那口井中的氢弹爆炸所产生的地震波,有战士欢呼核试验成功了。实际上,这只是一半的成功,等钻探大队通过钻探斜井把爆心岩石样品取出来,进行放化分析,取得预期成果才能声称核试验取得圆满成功。
时间过得真快,来马兰工作已经一年有余,该回家看望一下父母了。途径乌鲁木齐转车时小住一晚,聊作休闲。刚从繁忙的工作中轻松下来,从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来到繁华的乌鲁木齐大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望着那闪烁的霓虹灯,一派祥和的景象,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是我们用核盾牌保卫着国家的和平与安宁。过去一年肩拉背扛的工作与在地大计算机科学系的所学没有相干之处,当时我的内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悲情与哀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发现这一年的经历是我一生最感自豪的时段。
从1989年到1996年全面核禁试,我国正处于核试验加速期,期望通过更多的核试验次数获得更多的核试验数据,以使我国的核武器研制水平再上一个新台阶,达到美国等发达国家的核技术水平。事实上,从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到1996年我国最后一次核试验完成,我国一共成功进行了45次核试验。我国就是以45次成功核试验所取得的成就比肩美国进行1032次核武器试验所获得的核技术成就。
新疆马兰核武器试验场随着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成功而成为耀眼的明星,而这一成就是奋战在“两弹一星”伟大事业中的成千上万的科学家、解放军官兵、工程师和职工不畏牺牲、艰苦奋斗、努力拼搏才取得的。从铀矿勘探与开采,到二氧化铀提炼,再到铀高浓缩提炼,最后到铀球加工以及核武器总装,每一环节无不是千千万万科技战线的科学家、技能专家和解放军官兵的汗水与智慧凝结而成,正是他们铸就了”两弹一星“精神: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大力协同、勇于登攀。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为表彰“两弹一星”事业的23位卓越科学家颁发“两弹一星“功勋奖章,他们分别是:于敏、王大珩、王希季、朱光亚、孙家栋、任新民、吴自良、陈芳允、陈能宽、杨嘉墀、周光召、钱学森、屠守锷、黄纬禄、程开甲、彭桓武、王淦昌、邓稼先、赵九章、姚桐斌、钱骥、钱三强、郭永怀。他们正是成千上万的隐姓埋名人的杰出代表,是民族复兴大业的脊梁,他们的默默付出、青春与热血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重与铭记。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在新疆马兰中国核武器试验基地的时光也一直是我一生最感自豪的经历。